【约会】聊斋

阳春三月, 万物复苏,书生背着他的背书篓上京赶考去啦!

虽然距离五月的会考还有两个月时间,书生还是选择了早早动身,早点去,就有很大可能在京里赁下一间屋子,待着会考结束后迎娶心上人。书生心里打着小算盘,乐得简直要开了花儿。

“丸子哥。”走至村口,身形俏丽的姑娘笑盈盈地站在树下冲他挥手,“这里这里!”

书生迟疑地走上去,捏紧自己的背书篓,对着少女眼睛都不知道往哪里放:“仓子你……怎么对我这么温柔啊……”

仓子气闷,挥手打上去:“丑八怪丸子!想着你去赶考,才决定对你好一点,结果你居然不领情!”

书生尽力躲避着,不注意挨了一拳也只是笑嘻嘻地,直等到少女气喘吁吁追打不动才轻柔地伸手包住她的拳头:“等我考到了功名,你嫁给我好不好?”

仓子闻言涨红了脸颊,嗔他一眼。

“那你可得加油了,喜欢我的人那么多,当心有人比你更快。”她轻巧地挣开书生的手掌,做了个鬼脸,一溜烟跑得不见影了。

书生满足地叹了口气,背着自己的背书篓,嘴里哼着乱七八糟的歌,一路晃晃悠悠向着京城走去。

“小呀么小儿郎,背着那书包上学堂,不怕太阳晒也不怕那风雨狂……”这一唱,书生便唱到了城郊,望着大大的城门满目惊叹。

山坡上,叼着狗尾巴草躺着晒太阳的少年毛茸茸的耳朵“扑棱棱”抖了抖,一个激灵坐起身,惊喜地望向山下:“恩人!”

他站起来便往山下跑,跑出几步远又想起自己的状态,手忙脚乱按住自己的狗耳朵向下压,两三下便与二八少年一般无异,蹦蹦跳跳地几步跑到山脚下,嘴角简直咧到了耳朵根。

在小犬妖还不是妖的时候,有一次不小心掉入了猎人的陷阱伤了腿。猎人自己有了好狗不想养他,又见他小小一只又伤了腿,居然想把他杀了吃肉,幸好书生路过见到,花钱把他买了过来,又帮他治腿,待他痊愈后便带着他回了山上,欲将他放生。

小犬妖沉浸在书生的温柔中,他摇着尾巴,舔着书生的手,不想离开。书生痒得直笑,却一点也没让步:“不行,你应该生活在你本来生活的地方,不能困在任何人身边,这样对你不公平。”小犬妖无奈,只能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书生。

渐渐地,小犬妖长大了,又回到了书生所在村落的后山,每天偷偷跑去看书生一眼便能开心一整天,想与他共同生活的执着越来越深重。

大树伯伯晃了晃自己身上的枝桠子,被在自己肚子里打滚叹气的小犬妖闹得不行:“你是不是喜欢上那个人类了?喜欢上人是很累的哦!”

小犬妖从树洞里爬出来,一脸茫然:“什么是喜欢?我不知道啊。”

“小家伙,那你就慢慢找答案吧。”

转眼又过去一年,小犬妖身边搬来了一对兔子夫妇。小犬妖总觉得有些违和,却又说不上来。除此之外,兔子夫妇真的是非常好的邻居,连充满智慧的大树伯伯都没觉得他们不妥,小犬妖便懒得去深究太多。

因为交往过程中不自觉地受到兔子夫妇力量的影响,某天,小犬妖终于化了形。随即他便傻了眼:即使尚未化形完全,他也可以看出来,他化身成了一个男孩!男!的!小犬妖深受打击,觉得自己与书生的缘分可能就到此为止了。他躲回树洞里,一整天都没露面。

直到兔子夫妇敲响了他的房门。

“亮(啊,顺带一提,亮这个名字是大树伯伯帮他取的,他很喜欢),你出来看看。”

小犬妖浅浅抽噎着,终于走出了树洞。

月色下,兔子夫妇化了形。小犬妖震惊地发现,原来他俩不是夫妇,而是夫夫!小犬妖觉得自己受到了大大的惊吓。

“这有什么,爱情与性别无关。”兔子之一回答他。

“爱情……”小犬妖懵懵懂懂,感觉自己终于理解了对书生的执念。

“原来,这就是爱情。”

之后的日子也没有什么变化。

兔子夫夫非常讲究浪漫,大兔子总是会衔来好看的花花草草送给小兔子,有一次甚至捉了一只蝴蝶。每次见到礼物,小兔子总会笑得非常开心。

小犬妖也想让书生开心。他尚未化形完全,怕书生见了他受到惊吓,便每每趁着夜色,往书生窗台上送了一堆他觉得会让书生开心的东西。他送过花,送过吃的,送给过他最珍贵的肉棒骨,送得书生求来了驱邪符贴满每一个角落,才发现自己并没有让书生开心。

小犬妖失魂落魄。

“你可不能这么简单就认输了!”兔子夫夫鼓励他。

小犬妖摇摇头。他看见书生了,对着个小姑娘笑得羞涩,那是书生从未对他展露过的柔情。小犬妖回身看了看自己的尾巴,终于明白,人妖殊途。

小犬妖决定离开,他在心里发下宏愿,他永远都不会去找书生,但是如果有一天,书生出现在了他所在的地方,他便也不会再放手。

时光兜兜转转,小犬妖居然真的等到了他的救命恩人。这次,他决定用自己去报答他。


书生遇到了奇怪的事情。

他看好想赁的宅院,屋主王大叔说有人已交过赁金随便他住;有厨娘上门自荐,说有人已付过工钱;不出三日,连小厮都找好上门来,书生备考期间种种事情皆不用他烦神。

书生却担心受怕,一心认为自己被不良盯上,连书都温不进去,战战兢兢去跟王大叔退房。王大叔倒是乐意的很,平白多赚了三月的银子的事,痛快地约好次日一早交房,双方皆松了口气。

有人却不乐意了。

当晚,书生坐在窗边温书,大门忽然被拍响。书生走过去开门,只见门外站着位陌生的少年郎。

“请问你有什么事吗?”书生不解。

少年不回答他的问题,只是问他:“你不喜欢这个屋子吗?”

书生眉头皱了皱,笑容依然平和:“这个屋子……是你赁的?”

“你不喜欢吗?”

“这不是喜不喜欢的问题……”

“喜欢吗?”

书生叹了一口气,他第一次遇见这么执着的人,颇有些不知如何应对,只好点了点头:“喜欢,可是……”

“那你就住下来!”少年跨前一步,扯着他的袖子不撒手。

“我们素不相识,你为何要赁一处宅子白给我住?”

“认得的!你住下来!”少年急急地申辩,微垂的眼角透出十分的委屈。
书生在脑海中仔细翻捡了一番,一点都没有“见过此人”的印象,只得摇了摇头:“抱歉,我真的没见过你,这处宅子我不能要。明日一早我就搬走了,谢谢你的好意。”说着便要关上大门。

眼见着门即将合上,却突然停了下来。一根骨节分明的指头点在门上,书生便再也无法推动门分毫。

书生顺着手指看向跨进门来的少年,咽着口水倒退了一步。

“……你究竟是什么人?”

少年小心翼翼地把门合上,露出一张委屈兮兮的脸来:“你救过我……我喜欢你,我想报答你的……”

书生却突然惊慌大叫起来:“你!你的耳朵!”

少年下意识摸向自己的耳朵,摸到了一手的毛绒绒。他惊慌地捂住自己的耳朵,如同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眼眶一下就红了。

“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力量不稳定!你能不能不要怕我……”

书生强迫自己硬起心肠来,他看起来再可怜也是妖,自古人妖殊途,传闻里各种妖骗取了人的信任以后把人吃掉的故事开始在他脑海里循环播放起来。书生越想越怕,眼见着少年站在门边一步不动弹,他咬了牙,转头向角门跑去。

门推不开。

书生惊慌回头,少年一步步向他走来,前一刻还可怜兮兮的脸此刻在他看来却尽是狡诈。随着少年的脚步渐近,书生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他们都说救命之恩当以身相报,如果你不想被别人照顾,那就我亲自来照顾你好了!”少年笑眯眯地在他身侧蹲了下来,毛绒绒的狗耳朵扑棱棱弹了几弹。


小犬妖没再隐瞒自己的身份。他在宅子里住了下来,三言两语就打发了来收宅子的王大叔,又施了障眼法,让小厮以为这里一直住的是他。每日三餐等小厮把饭菜送来,他便端着饭菜送去给书生,其余的时间围着书生转来转去,倒倒水递递笔,晚上更是死乞白赖地跟书生住睡同一屋,书生睡内间大床,他睡外间小榻,哪怕书生无数次抗议“你跟我睡一屋我会睡不着!”也丝毫不为所动,并且相当乐在其中。书生曾试探性地当着小犬妖的面想要走出大门,可惜的是,他在宅子里做任何事都行,唯独没办法踏出大门一步,外面也没人能听见他的声音。呼救三天未果,润喉的汤药倒是顿顿不落,书生终于决定放过自己的嗓子。

书生又尝试着绝食抗议。他坚持了三天不吃任何东西,本打算以此胁迫小犬妖将他给放了,无奈小犬妖根本不按常理出牌,找的厨娘手艺又实在是好,三天做的菜堆满了一张长桌,居然一点不重样,道道散发着诱人的香味,最终书生还是没坚持住,吃了个心满意足。

眼见着各种方法都不起效,书生一拍桌子,决定跟他讲道理。

然而很快,书生便用事实证明了,跟一只妖讲道理,无异于对牛弹琴。无论他说什么,小犬妖总是有听没有懂,听完对他嘻嘻一笑,依旧我行我素。

书生无奈扶额:“你究竟想做什么?”

小犬妖茫然地眨了眨眼:“我喜欢你,想让你开心。”

书生选择性忽略了前半句,一字一句强调给他听:“你把我困在这儿,我并不开心。我想出门,想与人交流学问,想去拜访名师,想跟很多人来往,而不是困在这小小的院子里,整天谁也不能见,只能看见你!”

小犬妖眨了眨眼,虽然不太理解一字一句,但他听懂了大意,书生并不欢喜见到他。他涨红了脸,嗫嚅着:“这个不行……放你出去,你就跑了。我会找不到你的。”眼角带泪的样子让书生下意识吞回了到了嘴边的话。半晌,书生叹了口气,丢下书册回了房。

小犬妖想让书生开心,又不想让书生出去,便想了个笨办法,天天跑去学堂偷听,回来学给书生听。他不懂含义,只是凭着记忆学了先生的话来说,惹得书生哭笑不得。

“好了你别学了,你听不懂先生说的是什么,学给我听,我又怎知道你说的对不对?”

小犬妖将手指缠成了一团:“我要怎么做,你才能开心呢?除了放你出去。”

书生正低头演算小犬妖转述的先生课上提出的某个问题的答案,闻言随口答了一声:“那么,你就念诗给我听吧。”

小犬妖的脸亮了起来。他笑得眯起了双眼,眼角那颗泪痣衬得眼睛更垂了。


小犬妖心知自己做不来学问的事,又不想耽误书生的进度,索性将书屋里所有的书都搬了一份回来,堆了书生满满一书房。

书生皱眉看着周遭几乎将他埋起来的书,又看了看那个满头大汗求表扬的眼睛亮闪闪的小犬妖,责备的话音下意识成了平缓的语调,说出来倒更像是无奈:“你这是做什么?”

“唔?”小犬妖偏了偏头,“给你看呀!你的学问这么好,不像我笨笨的,连字都看不懂……我怕又惹你不开心……”

书生的心软了。小犬妖四肢纤长眉目俊秀,若不是那对时不时冒出来的耳朵与尾巴,看着跟人类十五六岁的少年无甚区别,然而心智上却是个不懂事的孩子,做事全凭本心好恶,令书生无法责怪于他,以至于书生在书堆中翻出明显少儿不宜的书籍之时,也只是叹了口气。

“亮……?”书生试探性地喊了一声,见小犬妖的耳朵迅速弹起,尾巴简直甩开了花儿,心知没记错,这才悄悄舒了口气,“我教你认字吧。”

小犬妖闻言兴奋地趴在书案上,扭头冲着书生笑得欢快:“maru最好了!”

书生一愣神,明明是简单的名字,此刻却突然变成两颗毛绒绒的小球,从他嘴里弹出,在他心头轻轻地撞了一下,软软麻麻。他定了定神,暗地里嘲笑自己。说到底他也不是什么好人,他只不过想教得小犬妖略懂人情,放过他而已。想着正在等着他的仓子,他便又硬了心肠。

书生的内心纠结并没有影响到小犬妖,他听了书生的话,先从抓笔练起,手要稳到抽笔不掉;再每日学习十个生字,每个字抄写五十遍。小犬妖怕自己笨惹得书生不开心,课后偷偷躲起来总要再抄写五十遍。没几天他的手便肿了起来,又不敢给书生知道,只好忍着痛接着写,还是书生见他下笔无力,这才喊了停。

“maru,我错了,你别生气……”小犬妖泪眼汪汪地举着胳膊让书生给上药,又是疼又是怕。

“我生什么气?”书生瞪了一眼小犬妖,手里却下意识放轻了力道,“我每日里给你安排的大字都算好了你是否受得住,你非要给自己加功课,疼了活该。”

给小犬妖揉完胳膊上完药,书生捏了捏自己酸痛的双肩,想了想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拿起一旁的大字本敲在他头上,看他痛得嗷呜一声,顿时感觉气消了一半,沿着床脚坐了下来:“既然你手伤了,课就暂时换成我讲书给你听吧。”说着拣了一本《弟子规》,一字一句地念,又逐一编成妖也能懂的故事,细细讲给他听。

小犬妖初时听不太懂,只愣愣地盯着书生发呆,渐渐地被书生所讲的一个个故事吸引住了心神,人类的宏大世界观也终于在他眼前拉开了序幕。


小犬妖养好了手以后再也不敢不听书生的话瞎练了。他的上课时间也固定了下来,每天上午学习新的十个大字,下午听书生讲书,每十天休息一天。每到那一天,小犬妖便会消失一整天,直到晚上吃饭才舍得回来。书生也不去管他,只盼着小犬妖懂得外面世界的美好,不再强求于他。
这天又是休息的日子,小犬妖照旧一大早便没了人影。书生悠闲地吃完早饭坐在书房里翻着自己想看的书,还没看一会儿,外面却传来了咋咋呼呼的声音。

“maru!maru,有你的信!”小犬妖一阵风似地跑进来,手里紧紧捏着一个淡黄色的信封。他把信封凑在鼻尖嗅了嗅,笑眯眯喊道,“好吃的!甜甜的味道!”

书生愣了一下,紧接着,便是一波狂喜涌上心头:是仓子的信!他对着小犬妖放柔了声音:“亮,这封信可以给我吗?”

“当然啊!本来就是你的信嘛!”小犬妖大大方方将信交到书生手中,看了眼日头,又急急忙忙跑走了。

书生对以恶意揣测妖性感到了些微的歉疚,但他此刻已经管不了那许多,急急忙忙拆开信封展开信纸,里面只有短短的几句话。

书生花了一柱香的时间慢慢看完,信纸轻飘飘地从他指缝间滑落。

等小犬妖终于玩够了回来,发现书房里一丝光线都无,还以为书生回了卧房。他记挂着要把脑子里的东西记下来,轻手轻脚地推开书房的门,点燃了桌上的蜡烛,一回头才发现书生正坐在早上坐着的椅子上,眼睛直愣愣地不知看着何处。

“啊!”小犬妖被吓了一跳,差点把手中的打火石扔出去。

这一声短促的惊叫声终于唤回了书生的神智。他迟缓地转了转眼珠子,才发现竟然早已夜幕深沉。

“这么晚了,你来书房做什么?”书生的声音轻慢低沉,与平时充满活力的语调完全不同。小犬妖担心地往他身边凑了凑:“maru你怎么了?不开心吗?”

“咦?maru,信掉地上了!”小犬妖动作迅捷地捡起地上飘落的那张纸,又凑到嘴边吹了吹灰,“唉?这个字我认识!”他兴奋地点了点信纸上的字,一个字一个字慢慢认过去,“丸子……什么,什么什么给我找了人家,我已什么人了,最后两个字我认得!勿念!”他兴奋地抬起头寻求书生的表扬,却在见到书生通红的眼眶的瞬间哑了声音。

“……maru?”

书生一把夺过信纸:“你到底来做什么的!”

“我……我来写东西……”小犬妖惴惴地从自己书桌上翻出一本薄薄的小册子,打开翻给书生看,“我学会的字太少了,好多不会写,就画画代替了。”

书生看着那满篇的少儿涂鸦,感觉有些眼晕:“你这都写的什么?”

“唔……这个是,北方有佳人,后一句……我想不起来了。”小犬妖偷看了一眼书生的脸色,赶忙又指向下一句,“这句是炉边人似月,好碗淋大雪!”

书生看着纸上画着的炉子和碗,差点没被气笑出来。他扯过册子,手腕微悬写下方正的隶书:“这句是‘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写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这句!这句绝不会错了!”小犬妖急急指着书页上画的两个红点道,“这句是人面桃花相映红,我记得牢牢的!”

书生唇边的一点笑意渐渐淡去,他丢下笔,悲伤排山倒海向他袭过来。他快要不能呼吸,下意识将情绪发泄在了小犬妖身上:“每日不好好学习,玩心这么重!你学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做什么用!”

小犬妖瑟缩了一下:“是你说……让我学念诗给你听,你就会高兴的……maru还是不高兴吗?那我继续去学!maru你再等等我!”

“是为了……我?”书生一怔,心里满满的负面情绪如同被针扎了的水球,突然间泄了个干净。


书生没再阻止小犬妖去寻找他可能喜欢的诗句。大部分他学来的句子总是让书生哭笑不得,却也有少数几句能勾动他的心弦,不过自那天发火过后,书生也试着排遣了自己心中求而不得的抑郁,倒也再不像那天那样心绪难平过。

突然有一天,小犬妖学了一句很难的诗回来,书生不知道他费了多大的劲才记住这十四个字,只知道自己的心突然动了一下。

“山有木兮木有枝,心说君兮君不知。”

书生转头望去,小犬妖的双眸却依然懵懂清澈,显然并不知道自己所吟的诗中含义。

书生长叹一口气,暗中笑自己竟不自觉被一句小小的诗文影响了心情,那心中一时起伏激荡而过的怅然若失只被他归为了幻觉,不再在意。

现在,还有一样更重要的事困扰着他。

春闱即将开始。

书生绕了院子转了三圈,想到小犬妖两个月不曾放他跨出这道门,春试一考就是三天,怕是更不得让他走了。他犹豫着,下定决心哪怕下跪也要让犬妖应了他。

他只剩这个了。

小犬妖突然从树后跑出来,满头大汗,两眼却亮晶晶地,十分快乐地停在他的面前:“maru,你不是要去参加考试吗?为什么还不去报名?我刚才看一个大房子外面围了好多人都在写名字,你也不要落后啊!快点快点,我们也快去吧!”说着便拉住书生的手向外跑去。

书生被他拽得一踉跄,心里一时喜,一时又不敢相信,难得跟小犬妖说话居然结巴了起来:“你,你给我去考试?”

“唔?为什么不给?maru来京城不就是为了考试的?”小犬妖脚步不停,声音里的迷惑却是做不得假。他是真的想让书生去考试的。

书生眼眶一酸,看着礼部大门越来越近,他倒也难得引发出了几分孩子气,反过来将小犬妖的手包在自己掌心内,大步跑向报名处。

“亮,从今天起我要闭门读书了。”

“嗯!”

“晚上你换地方睡,你跟我睡一屋我睡不着,影响我读书。”

“唉???不要啊!”


书生勤学十余载,学问很是扎实,心思又灵活机变,三天的考试对他来说并没有什么难度。直至走出了考场,书生还有些不敢相信的恍惚感。

那日报完名回去,小犬妖真的没有再缠着他分他的心,每日端来各种花样繁多口味丰富营养又好的三餐以外,便一直趴在书房角落的书桌上乖乖地练字,晚上也真的搬去了另一个屋睡觉。倒是书生自己有些不习惯如此安静的小犬妖,书房温着功课,时不时还要抬头看一眼他没有偷懒。开考那天的早上,小犬妖更是一大早就送他来了考场,接着就迅速地不见了影子,徒留书生一人心里颇有些不是滋味。

书生叹气,想不到自己也有做学问开小差的时候。他绕了个路,去街边小酒馆打了二两酒。两个月不曾喝到酒了,怪想念的。

……说是这么说,三杯酒下肚,书生便晕晕乎乎起来。他拒绝了小犬妖的搀扶,跌跌撞撞地走回卧房,躺在床上如同孩童一般把自己紧紧抱住。小犬妖第一次看见书生这副模样,急得不行,又不知该怎么办,只好学着兔子夫夫曾经的做法,轻轻地拍着书生的背。

书生对此却没有什么感觉。他沉浸在一片虚幻中,看着另一个自己如愿以偿考取了功名,迎娶了心爱的女子。他一时哭一时笑,嘴里不自觉地喃喃着“仓子”,激动地掀开盖头——赫然竟是小犬妖的脸。

“呵!”书生一下清醒过来,睁眼一看,小犬妖委屈的脸正对着他。梦里梦外的场景瞬间重合,饶是书生,也下意识向后躲了一躲,转眼却看见小犬妖眼角几乎滴下泪来。他挠了挠头,颇有些不知所措:“亮,怎么了?”

“……maru是个大笨蛋!”小犬妖泪汪汪地大喊一声,扭头跑出了房间。


小犬妖已有两日未曾出现在书生的面前了,只有每日未曾断过的三餐与不知何时写好摆在他书桌上的习字本还能提醒他小犬妖还在宅院中不曾离开。书生不知他在闹什么别扭,找了一次没找着人,想着不能老惯着他把他惯坏了,也就没再继续找过。

稍晚,小犬妖自己出现在了书生的卧房门口。彼时书生已经洗漱过,正倚靠在床头翻着一本书消遣,小犬妖走近他,闷闷地坐在床边。

“亮,怎么了?”书生摸了摸他的脑袋。

“maru,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小犬妖坐在书生身旁,毛绒绒的小耳朵可怜巴巴地耷拉下来。

书生翻着书,轻轻地笑了一下:“嗯?为什么这么说?”

小犬妖凑上前去,小脑袋在他脖颈间来回嗅闻,丸山端坐不动,任凭他动作。半晌后,小犬妖可怜兮兮地垂着眼睛看向他:“maru身上,有食物甜甜的香气,就是没有我的味道。”

“我才吃过饭不久啊。”书生有些无奈,不知该怎么对付明显闹脾气的小孩。

“不一样!就是……反正不一样!”

“好好好,那就不一样好了。时间不早了,我要睡了,你也去睡吧。”

小犬妖耷拉着脑袋,拖着脚步向房门走去。

“……你要是想的话,就回来外间睡好了,反正我已考完了试,不怕你打扰了。”书生掩饰般地将书一合,翻身躺下。

夜深,小犬妖躺在外间的床上,抱着小方被,闻着上面隐隐传来的书生的味道,却毫无睡意。

这个小方被还是他刚开始赖在外间不走时,书生拗不过他,又怕他冷,拿来给他挡风的自己的被子,上面有着暖洋洋的太阳的味道,还有甜甜的食物香气,是书生的味道。

他一直以为是书生的味道。

只是后来,他在那封信上闻见了一样甜甜的香气。书生是喜欢那封信的主人的吧?他喊着那个名字的时候,周身食物的香气愈发浓郁。

maru真是笨呢,妖哪有怕冷的。小犬妖抱紧了被子,偷偷擦了擦自己眼角流下来的泪水。

小犬妖翻了个身,从他的角度能看见内间大床上的身影。他看着那个背影,想着,这个人真好呀,看着他好安心,可是他不喜欢我。

那一瞬间,单纯的小犬妖终于懂了什么是“喜欢”。

他不喜欢我,那就让他去找自己喜欢的人吧。小犬妖擦掉自己眼里不断涌出来的水珠,好难受啊,那个身上有甜甜香气的人,得到了这个人全身心的喜欢,真的好羡慕呀。

能让这个人这么喜欢的那个人,身上拥有甜甜香气的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样子呢?一定也很温柔吧,才能吸引住这么优秀的人。他们俩若是在一起,一定是件大家都会幸福的事情吧?

刚刚学会了喜欢的小犬妖又学会了“放手”。

好难受,可是更不想书生难受。让他走,就当作最后的报恩了吧。

小犬妖倔强地擦掉眼角的泪水,翻身下了床,“哒哒哒”跑进内间,推醒了熟睡的书生。

“你走吧,我不喜欢你啦!”

“亮……?”书生睁开眼,还有些云里雾里,不知道小犬妖天马行空的小脑袋又想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他的耳朵无精打采地耷拉着,看上去颇有些可怜兮兮。

“你走吧,你终于能从这个屋子里走到外面去了,你不高兴吗?你不是很想离开这里吗?你走吧,我不要看见你了!”

“亮,发生什么事了?怎么突然……”

“你走啊,你去找那个有食物甜甜香气的人去,我不想你不开心!”小犬妖鼓着勇气,大声喊出让自己心痛的话来,抽噎了一声,瞬间不见了踪影。

“亮!”






“唉,你听说了没有啊?老王头的那个宅院,撞了鬼啦!”

“什么什么,出什么事了?”

“好像是说,老王头,和几个在里面帮佣的伙计,连自己主家长什么样都不知道,每天都浑浑噩噩的,结果有一天早上突然清醒过来,整个宅院空无一人,偏偏能听到呜呜的哭声呢!”

“呀,别是闹鬼了吧!”

“谁说不是呢!那么好的一处宅院,现在偏偏赁不出去,老王头哭都没地哭去……唉别吵,状元郎来啦!”

“听说这个状元郎,面圣的时候皇上想把公主许配给他,他居然拒绝了,说一生不娶呢!偏偏他很有学问,皇上舍不得不用他,特地钦点了他为状元郎。他殿试上那句‘多情自古伤离别’,我儿子回来念叨到现在!”

“听起来学问是真的好!不过那可是公主哎!他都不要?真是个奇怪的人啊!”

“嗨,谁说不是呢……”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

只可惜,懂的太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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